陆机:生命的嗟叹
秦兆基( 苏州日报.2017/5/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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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鹤抖动双翅,在滩涂上迈开脚步,扭动颈项,顾盼四周。几声长鸣,声闻九天,箭一般地冲上碧空,翱翔云水之间,消逝在远方。
  这是陆机在生命最后眼中浮现出的图景。作为三军统帅的他,兵败七里涧,二十几万大军溃散,十六名部将被枭首示众,悬挂在洛阳建春门铜驼街头。
  陆机明白免不了干系,但想不到加来罪名却是拥兵自立、密谋反叛,这怎不使他愕然心惊。
  剖心沥血的诉说,改变不了成都王下达的处决与灭族的命令。其实这类效忠的话语早就说过。为了表示忠诚,他献过诗:成都王是红太阳,他要像葵藿一样追逐着太阳,日日年年。
  来执行命令的使者牵秀——故人和部属,一个嫉妒成性的小人,陆机背叛、自立的谗言风就是他向成都王吹的。陆氏弟兄在京洛如日中天的声誉,平原内史、后将军、大都督的名位,早惹得他眼睛里出血。脸上堆出的友情慰安、受命无奈的窘相,遮掩不住内心得意的狞笑、如愿以偿的欢快。
  太康十年——永安二年,一十四年的羁旅生涯,远离了昆山之阴、谷水之阳的故里华亭,那块白鹤栖息的地方。荇菜参差,莼菜卷曲,鲈鱼游动在碧波间,采莲女和应着吴歌,部曲在田野里耕作。庄园二十里方圆,远离城市尘嚣,从容驰马,畋猎,宴饮,读书,赋诗,作文。田园的寂静,疗救了陆机亡国虏的屈辱和兄长被杀的心灵痛苦。
  放下兵刃,拿起笔墨,潜心经史,纵情诗赋。华亭十年,陆机撰成《辨亡论》,明辨吴国兴亡之理,直追贾谊《过秦论》;草成《文赋》,探秘创作心理奥区,有独得之秘,远出曹丕《典论·论文》之上。
  田园的寂静,催生了他对功业的渴望。声名就止于朋侣之间、乡曲之内?陆机渴望走出海边一隅,走向帝都,展现绝世的才华,既然“游文章之林府”,就得“咏世德之骏烈”。四世三公,父祖陆抗、陆逊没世的功业,史册留存,七尺男儿,哪能老死于户牖之间?
  去吧,哪怕像灯蛾扑火一样!应诏踏上去洛阳的长途,一步三回头,“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名利场上,前途难卜;十丈红尘,变数几何?作为吴国贵胄、外来者,陆机遭到过多少回河洛贵族的冷眼、挑战、排挤、陷害。一次次求援揽誉,一次次寻找靠山,一次次嗟跌失落。一座座冰山消融崩塌:为自己延誉、替自己找到晋身之阶的张华,最早的主人杨骏,炙手可热的贾谧,一度称帝的赵王司马伦,都免不了杀身之祸。
  求租——寻租,陆机奔走于一个又一个新权贵的家门。为了生存,置身于贾谧的“二十四友”的文学沙龙之中,并献上颂诗三百,据说其中也有数首讥讽的,可惜找不到文本来见证。
  浪掷才情,还是让自己才情和南方文化得到了应有的尊重?陆机顾不得盘点自己的全部人生旅程,写下“古典版”的《多余的话》,他想起了千载而上的李斯临刑前和儿子说的话:还能牵黄狗出上蔡东门游玩吗?想起了几十年前顾日影而神伤一弹绝唱《广陵散》的嵇康,回转头对弟弟陆云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就这样走了,陆机是年四十三岁,弟陆云四十二岁。
  临刑之际,洛水之滨,“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
  千里外,十月的华亭,还是橘黄蟹肥,白鹤在滩涂上从容漫步的时节。

  陆机(261年-303年),字士衡,吴郡吴县人,西晋文学家,书法家,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死于“八王之乱”,被夷三族。曾历任平原内史、祭酒、著作郎等职,世称“陆平原”。诗文收入《陆士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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