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关内外,群山连绵。山上已经看不到乔木嘉树。楠木、紫檀早已被砍伐去建造章华宫,阴沉木、梓树也都用去打造王公和后妃的棺椁。不过这里倒也不是童山濯濯,遍地榛莽,间或还有一两棵野枣树,高处还残留着没有被贪食孩子摘去的枣子。
两座对峙的山峰,一条狭隘的通道,地势险要,楚国在这里设置了关口。伍子胥在山间转来转去已经有六七天,但总找不到得以出关路数,就靠着这些残存的枣子和山泉水度日。
探头探脑张望过。关门上张挂榜文,画影图形,分明是自己昔日俊武的身形,现在头发白了,胡子拉碴,瘦脱了形,根本不像同一个人。但是上面下达死命令,要严加防守,何况还有那个诱人的赏格:黄金千镒,粮食五万石,只要献上伍子胥的首级。
自己一张口,就是郢都口音,哪能混过去?
楚平王竟这样残暴,这样胆怯、卑鄙,处决国家的宗室、重臣,像捻死蚂蚁一样。自己的父亲伍奢、哥哥伍尚,悬首郢都通衢大道口,还要追杀自己,伍子胥默默地想。
眼泪早已流尽了,胸腔里有的只是复仇的念头。
从春徂秋,奔逃了好几个月。伍子胥由边城逃往宋国,再偕同太子建去投奔郑国。太子建卷入了一个阴谋事件被杀,他原来的计划——倚仗太子的名望,借助外来力量,伺机杀回楚国——落了空,只能重新思考新的报仇方略。
桃花盛开的季节,溱水与洧河之滨,青春男女手持兰花、蘼芜相互调笑的情景,引发遐想:九百里云蒸霞蔚的云梦泽,水边祭神的盛大场面,湘君、湘夫人,罗袜轻尘,凌波而来;大司命,少司命,旋风开路,暴雨氵邑尘,驾着乌云出场;幽怨的山鬼,唱着凄楚幽怨的歌,“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觉得眼前见到的这些,未免太小家子气。
中原的大国也好,中等国家也好,消尽了上升时期的锐气,不敢与东方的霸主楚国争锋,更不会为一个逃亡者去报仇,轻开战衅。西方的秦国又太远,鞭长莫及。
唯一可以投靠的是新兴的吴国。吴楚世仇,杀来杀去,几十年了。
从陈国的宛丘折回了楚国,走了“之”字。
穿行,度关,像黑泽明的《罗生门》一样,有种种版本:一夜白了少年头,在友人帮助下混过了关;用自己的智慧,吓倒了关吏,说是他吞没了自己的珍宝,被放了出去。司马迁先生避而不谈;现代诗人冯至说是作为闲汉被抓去到关外远山上伐木逃了出来。也许是某个城卒,同情伍家的不幸,冒着生死干系,把他偷偷地放了出来,我想。
好在结果重于过程,伍子胥得救就好了。
昭关之外,没有太多的路,大江隔绝了去路。所有的记载,《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几乎完全一致,说是一位渔父——无名隐者帮他渡过了长江。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太阳就要下山,还不赶快渡江?催促自己渡江,还是催促自己复仇?伍子胥听着、想着就跳上了船。
在吴国经营了多年,策划一系列活剧。现代版的“苏州史”,记下了伍子胥强吴、兴吴的种种业绩,可是忽视了他隐秘的心理动机。他驾驭着吴国这辆战车,奔驰在江汉平原。作为最早的“盗墓者”,掘出杀害父兄的仇人——楚平王,鞭尸三百。
归来了,再看看云梦泽,看看东君、东皇太一,看看湘君、湘夫人,还有大司命和少司命。问一下,命运到底把握在谁手里?
伍子胥显示出人的觉醒。
伍子胥(?—前484)名员,字子胥,春秋时楚国人。楚大夫伍奢次子。后父、兄为楚平王所杀,子胥逃至吴国,助吴王阖闾筑城练兵,发兵攻楚,破郢,掘平王坟,鞭尸三百。以功封于申,又称申胥。夫差时,劝王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不谐,吴王赐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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