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近一年,苏州城里去的最多的是市立医院本部,我在那偶有闲暇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念起附近的沧浪亭。苏州的古典私家园林众多,我更倾心于沧浪亭。
关于沧浪亭的缘起,园主苏舜钦在庆历四年写的《沧浪亭记》里有过记载,“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
庆历四年这一年,苏舜钦因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而遭受重大政治打击。守旧派诬奏其以监主自盗,理由是在单位祀神时用所拆奏封的废纸换钱置酒饮宴。这在当时都是依惯例而为,多么可笑的理由,然而终究还是被罢职,削籍为民。悲愤之余,苏舜钦带着受伤的心,流寓苏州。沧浪亭是那个炎炎盛夏,最美诗情画意的绽放。
那一年,我们同样记住了范仲淹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一座千古名楼的绝代风华也即将开启。宋仁宗庆历四年,即公元1044年,多么诗情画意的一个年份!
一座园林的始建者,其性情和经历赋予了园林一种特有的气质。沧浪亭的气质叫沧浪,那是历代文人特有心路历程的释放。苏轼谪居黄州,开垦东坡,自此苏轼成为苏东坡。那么沧浪亭是属于苏舜钦的“东坡”,营建沧浪亭后,苏舜钦成为沧浪翁。“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风雅的文人显然听懂了,然后在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中做了一个诗意的选择。
后世的历代园主似乎都遵循了这一源自北宋的气质,章惇、韩世忠、文瑛、宋荦等。文瑛是比较典型的一位,他不忍见着一座宋代的园子继续破败下去,于是在嘉靖二十五年复建沧浪亭,并邀请文人好友归有光另做了一篇《沧浪亭记》。还说过去苏舜钦的《沧浪亭记》是写亭子的胜景,您就记述我修复这个亭子的缘由吧。归有光称他为沧浪僧,这是沧浪气质的明代版本。
有了秀丽的风景自然会引来游者,沧浪亭众多游者中最出名的要数沈复和芸娘。一个最清闲的文人和一个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女人的女子,这是后世文学对他们身份的认定。现代的我们想着清代的他们经常去光顾一座宋代的园林,这是念起他们时的心情。串联起来的是一部《浮生六记》,那里有我们太多油然而生的羡慕。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篇章里留有沈复为芸娘准备的一次沧浪亭之行。那时刚新婚半年,芸娘却还没有去过附近的沧浪亭。沈复便特意选在中秋之日,算作惊喜。先让老仆跟守门人说好不准其他人进来,多么体贴的细节。然后到晚上由仆人们搀扶并引导走进沧浪亭,将带来的毯子铺在亭中,大家席地环坐,烹茶闲聊,在一杯杯品茗中等待皓月初生。“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每每读到这样的文字,我的心灵也澄澈了。
园主们与游者们,他们走进沧浪亭而留下的故事,是有别于园林建筑风景外的风景,那是一座园林的体温。我们是后来的游者,我们也会为感受这样的故事走进沧浪亭。有了这样的风景,园林不单单是走马观花匆匆旅程中的某一站,她成了记忆深处一个鲜活的存在。我们开始读懂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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