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伯十九世孙寿梦,是个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他苦心经营十数年,吴国逐渐强大。
寿梦有四个儿子:诸樊、余祭、余昧和季札。他认为小儿子季札最为贤能,想把王位传给季札。诸樊、余祭、余昧也都同意父亲的想法,愿意“诚耕于野”。但季札认为父亲这是“废前王之礼,而行父子之私”,坚决不肯继承王位。寿梦临终前嘱咐:“昔周行之德加于四海,今汝于区区之国,荆蛮之乡,岂能成天子之业乎?且今子不忘前人之言,必授国以次及于季札。”(《吴越春秋·卷二》),一是希望后继者不要屈居于区区之国、荆蛮之乡,要使吴国成天子之业;二是强调了兄终弟及的传位方法,最后“必授国于季札”。
诸樊是牢记并践行父亲嘱咐的,他继承王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徙吴”。关于这一点,《世本》曾有记载,并为《史记·集解》所引录,记于吴王诸樊元年(前560年)条之后,但迁吴至于何处?没有更详细的记载,因此终成吴国历史上的一个谜。
有个地方叫“南宫”
苏州以前的乡镇名,有不少与吴越春秋的历史有密切关系。木渎一带,曾称胥台乡;甪直一带,称为吴宫乡;而光福以南,木渎以西,香山附近,则被称为南宫乡。南宫乡的名称,据历代志书记载,自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年)开始(宋以前缺载),历经元明清三朝,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初这900多年时间里一直被沿用着。这一乡名表明:春秋吴国的“南宫”,应该在这一乡区的范围内。
关于“南宫”,史书和吴地方志中不乏记载,而它的确址,以明洪武卢熊所纂《苏州府志》的记述最为详备。“南宫乡,在吴县界,亦吴王离宫。今小院岭南,尚有两石门臼,宛然相对,在断浜尽处”。这一记载说明直到明代初年,南宫尚存遗迹。张郁文所撰《木渎小志》中,也有“南宫,在香山小宴岭南,亦吴王离宫”的记载。还记述:“香山,与穹窿毗连,南址近太湖为胥口,昔吴王种香草于此,遣西施及美人采之,故名。下有采香泾,通灵岩山。其山麓有南宫。山北地有大园,小园者,皆吴王艺花处也。或作大晏岭,小晏岭。”卢熊《府志》是值得信赖的。因为卢熊治学严谨,所撰《府志》,王鏊曾盛赞其为“详而赡”。这部《府志》是卢熊与其弟熙及其子彭祖三人,“扁舟田野,从故老访问,久之始成书”的(民国《吴县志》卷80《旧序》)。说明南宫的这些遗迹,是他们实地调查,取得的考查成果,补记进了自己的著作。《木渎小志》《香山小志》能够详载,应该是占尽了“地近易核”的有利条件,因此这些小志的记载,也当可信。
根据这些记载,笔者早年在吴县文管会工作期间,曾到香山嘴、石桥村、下陈村等地作过考古调查,但地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未能发现什么重要线索,连小晏岭上“宛然相对的石门臼”也没能找到。通过实地调查,发现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好:背依香山、穹窿,西南均临太湖,东有胥山、皋峰,这一山间平原虽非通都大邑,但从军事角度考量,远优于遍是湖荡的无锡梅村。于是笔者产生了南宫当为诸樊徙吴之地的猜测。学术上对南宫的确址没有什么疑议,争论最激烈的,就是“南宫”的属性问题,即“南宫”究竟是诸樊徙吴之地,还是阖闾“徙治胥山”的离宫?持“离宫”说的专家还将观点写成《南宫考辩》的署名文章,发表于2007年《苏州史志》总第32辑上。综合《考辩》一文的观点认为:
一、南宫是吴王阖闾的离宫。“其建造年代不会早于王僚十二年(前515年),专诸刺王僚之前,也不会晚于阖闾三年(前512年),孙武以兵法十三篇晋见吴王之后,当在阖闾二年(前513年)为宜。”(引自《南宫考辩》)。
二、诸樊徙吴应至于阖闾故城。在阐述迁都是寿梦的临终遗言,诸樊自当遵守,以及寿梦生前已在今苏州建立了临时性都城等理由后,还引用了《史记·吴太伯世家》、宋·范成大《吴郡志》录《世本》注说“诸樊徙吴,按即今苏州”、明正德王鏊《姑苏志》卷16《城池》“府城即阖闾故城,自太伯城梅里平墟,诸樊徙都于此”等文献记载,以论证自己的观点。
“南宫”当为“诸樊徙吴”落脚之地
笔者对于《南宫考辩》作者的观点存异议,认为“诸樊徙吴”,很可能即迁至南宫,今苏州城西胥口附近。这里应该是诸樊迁吴,至阖闾建城前吴国政治中心的所在。理由有三:
其一,诸樊先祖“太伯奔吴”初到之地,史籍上有较详尽的记载,并确指:“太伯所都为吴,城在梅里平墟,今无锡县境”(《吴越春秋·吴太伯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镇江地区的考古工作者,依据1949年后在镇江地区发现大量的西周墓葬资料,曾大胆提出“太伯奔吴先到镇江地区”的推论。在此笔者不想加以评论,但是无论无锡梅里也好,镇江地区也好,均在胥口之北。“南”是对应于“北”的,所以才称“南宫”。如果阖闾让伍子胥相土尝水,筑吴大城之后,再设离宫于胥口,则当称之为“西宫”,因为胥口在阖闾城西,而不应该称之谓“南宫”。
“南宫”创建的年代,当在诸樊元年(前560年)或稍后,绝不可能晚至王僚十二年(前515年)。因为这一年正好王僚被公子光刺杀身亡,难不成他会为方便公子光的刺杀行动,而有意建造“南宫”。同样也不可能是吴王为接受孙武进献兵法而特意建造的宫殿。
其二,诸樊徙吴,应该是基于其父的临终嘱咐。但诸樊迁居南宫,完全是一种尝试性的行动。南宫对于吴国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作用和地位,是经诸樊、余祭、余昧、吴王僚和阖闾前后五代君王五十多年的经营才逐步显现出来的。
其三,为什么这里被称为“南宫”,而不称为“诸樊城”或“吴王城”?首先,因为“诸樊徙吴”之后,并未在此建造城廓。尽管后来,南宫的作用远远超过了吴国旧有的都城,但仍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都城,这才会有阖闾称王之后,伍子胥立即提出“凡欲安君治民,兴霸成王,从近制远者,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禀,治兵库”的建议,才有了伍子胥相土尝水,构筑阖闾城的行动。另外,可能诸樊、余祭、余昧三代君王受其父亲“兄终弟及”传位意图的影响,把自己当吴王看成只是临时性、过渡性的。尽管他们伐楚,伐越,通晋,救徐,抵御楚、陈、许、顿、沈、徐、越等国的联合进攻,在吴国强国富民的伟业中起过很大作用,但他们很少顾及自己的名利。特别是诸樊,数次要提前让位给季札,甚至还“诸樊骄恣,轻慢鬼神,仰天求死”(《吴越春秋》),希望尽早将王位传给季札。在这种情况下,诸樊不太可能将南迁之地命名为“诸樊城”。
如果“诸樊徙吴”即到今天的苏州,王僚缘何会在“南宫”附近被刺杀?阖闾当政之后,伍子胥为何还要提建议、“相土尝水”选址构筑阖闾城?阖闾又为何要到南宫去会见孙武?还不远数十里,将宫女带到南宫附近的校场山上,让孙武去演练阵法?……这些都很难说通。
另外,《史记·吴太伯世家·正义》载:“吴,国号也,太伯居梅里,在常州无锡县东南六十里。至十九世孙寿梦居之,号句吴。寿梦卒,诸樊南徙吴。至二十一代孙光,使子胥筑阖闾城都之,今苏州也。”这段话有好多层意思。诸樊南徙吴后面,用的是句号,说明一层意思已经结束。“离宫”说却将前一句“诸樊南徙吴”与“今苏州”连起来,而将“至二十一代孙光,使子胥筑阖闾城都之”省略了。《吴郡志·卷四八·考证》原文:“太伯旧城,《史记正义》云‘太伯居梅里,属今常州无锡。去此东南六十里,十九世孙寿梦居之。二十一代孙光,使子胥筑阖闾城都之,今苏州是也。’《世本》又云:‘诸樊徙吴安,即今苏州。’二说不同。大抵泰伯之后,吴自梅里凡三徙,而定居于今郡城,中间迁徙不出数十里之内也……”。《吴郡志》主撰对《正义》和《世本》的二种说法本身存疑,所以将其都列出来,供大家分析、判别。同时还提出“吴自梅里凡三徙,而定居于今郡城”的观点,推断:“中间迁徙不出数十里之内。”如果诸樊直接徙至今之苏州,还有什么“三徙”可言?
所以笔者认为这些文献恰恰可以说明:
诸樊南徙,并没有废“北城”而建吴都,一直保持着“北城”、“南宫”并存的局面,而直到阖闾时,构筑吴大城,才真正“自梅里徙都”至今苏州。
诸樊南徙,建立南宫之地,应该就在香山附近,因为这里符合范成大《吴郡志》所述:“三徙”和“中间迁徙不出数十里之内”的推断。
古人遣词造句都是很严谨的,细读这些文献,还可以发现,在表述吴王离宫的句子前,均有“亦”字,如卢熊《府志》:“南宫乡,在吴县界,亦吴王离宫……。”王鏊《姑苏志》:“南宫在吴县界,亦吴王离宫”。冯桂芬《府志》,民国《吴县志》也都如此。最为贴近的《南宫虞志》也记述为“南宫乡在吴县界,亦吴王离宫”。如果确指它是吴王离宫,当用“即”字,表述为:即吴王离宫。而“亦”,则作“也就是”解。说明其所述物体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属性,这就说明“南宫”不单单是阖闾的“离宫”。完整的表述应该是“南宫乡,在吴县界,吴王诸樊南迁之宫,亦阖闾之离宫”,笔者更倾向于这样的理解。南宫对于吴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特别是军事方面有着不可替代重要的作用,所以在吴国都城建成后,阖闾和夫差仍不愿放弃它,要把它立为“离宫”。甚至夫差在最后逃遁的过程中,仍想到南宫“西畈可以藏匿”。以图利用南宫,改变国灭身亡的悲惨结局。
诸樊徒吴到南宫,这里是经数代君王经营,并在阖闾筑吴大城之前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只有这样,专诸刺王僚,阖闾、伍子胥筑吴大城,孙武演兵斩姬及拜将等许多历史传说才说得通。
南宫是苏州城西一处重要的文化遗址,至今还保存着拜将台(蒋墩)、校场山,二妃墓、隐兵坞、舟山、炙鱼桥等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遗存。通过这些方面的调查、研究与保护,有望补上吴国历史记载的缺环,使吴文化研究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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