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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戏院琐忆
殷德泉(文);陶开俭(图)( 姑苏晚报.2018/1/21 )
[标签] 老戏院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苏州古城还很小,出了城门便叫城外,居住人囗不足60万。而小小的姑苏城约至八十年代前后却拥有20多家戏院。既有城里观前文化圈,又有城外各个文化圈。观前一带有开明大戏院、新艺剧场、大华剧场(北局周围)、万利剧场(宫巷朱鸿兴北)、美琪大戏院(宫巷蔡汇河头口)、丽都影剧院(乐乡饭店斜对面)、鸿运剧场(西脚门原土特产商场顶楼)、观前影剧院(玄妙观三清殿北)、桃坞影剧院(东中市的原名中国大戏院)。城外文化圈分散各处:石路一带有皇后大戏院(后改大众电影院)、金门大戏院(后改新华电影院);阊胥路(俗称小荒场)有三家场子:一家专唱各种地方戏的易兴戏院、一家专唱江淮戏的东方戏院、一家专唱常锡文戏的金明戏院,还有石路上的光华戏院、和平戏院(后改人民剧场);胥门则有胥门戏院(后改跃进影剧院),还有复兴、大都会、迎仙等(还不包括电影院)……那时的戏院可谓星罗棋布,盛况空前,虽时过境迁,大多都消失于当今的视野中,但老戏院留给一代人的温暖微笑记忆犹在。

  戏院往往是一座城市的地标,老戏院亦承载了人们对于城市旧模样的记忆。一座座老戏院,记载着几代艺术家的精彩演绎,也留下了那时候我成长生活中几多难忘的看戏往事。

  开明戏院里吃醉老酒的武松

  过年是小孩最喜欢开心的假期,还有件开心事情,就是父亲往往会带着我去听书看戏,那时候文艺生活比较单调,高档些的娱乐享受也就是看电影、听书、看戏。春节里某天晚上,父亲说第二天要带我去开明大戏院看京戏《武松打虎》,我喜出望外,难以入眠。

  翌日春寒料峭,我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新棉鞋,戴着新帽子,跟着父亲来到北局小公园,大商场、电影院、评弹书场、大戏院遍布四周,其中要数开明大戏院最气派了。

  开明大戏院门前人头济济,祝福拜年声、致礼招呼声,欢声笑语;售票窗上“客满”两字红灯闪闪,还有等人的,等退票的,春寒难挡人气,热闹非凡。我被剧院“武松打虎”的广告画吸引住眼睛,不一会就被大人拉着穿过人群走进了剧场。“呀!”这么大的剧场,约有千余只可翻板的坐椅,紫酱红大幕展现在眼前,台下有乐池,据说是琴师们演奏之处。

  剧场内的灯渐暗,黑黑的,“嗒嗒嗒……咣!”锣鼓器乐声在暗了灯光的乐池中响起来,越来越紧,越来越响,又慢慢轻下来,大幕徐徐拉开,台上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只听见幕后那声“走哬!”短促而滞重,一位身穿黑色英雄襟的英雄,跌跌冲冲走向台中央。坐在我旁的寄父告之我:“这就是武松。”我反问:“这是打老虎的英雄吗?”“对呀,武松和我一样喜欢喝老酒啊,他喝醉了。”寄父中午刚酣酒,边说边头沉下自顾自小眯会去了。喔,上台来个喝醉酒的武松,他还能打老虎吗?我着实为武英雄担心呢。接下来武松唱京戏,很响亮,还未满十岁的我又听不懂,左顾右盼不静心,这时坐在这旁的父亲拉拉我轻声对我说:“好好看”。不一会只听见台上风声呼呼锣鼓声声,“勿吓,老虎要出来哉。”父亲对我说。越是这样我越担心老虎啊会吃人,手紧紧地拉住父亲的手。话未断音,台上猛的一声,只见一只老虎模样串上台中央,吓得我拿手捂住了双眼。突然锣鼓声“砰”的一下,旁边眯眯睡梦中的寄父一吓酒醒,猛虎扑向武松,大锣又“呛”地一声,武松舞起棍棒,一个亮相,双目圆睁,紧接着紧锣密鼓,英雄与老虎大打出手,精彩极了。最后又一个亮相,武松把死去的老虎一拎露出一个人脸,老虎原来是人扮的,终于解除了我心中之惑。我早已把双手移开眼睛,跟着全场观众鼓起掌,兴奋极了,喔!这就是京戏武戏,太好看了。怪不得老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是我笫一次进大戏院,一切感觉都是新稀奇,给我留下了难忘美好的记忆。

  万利剧场里的杨飞飞戏迷

  那时的劳动节气候没有现在热,春暖花开十分宜人。难得一天的节日休假,父亲安排一家出门文艺消遣。赶紧吃了午饭,我与小弟跟着父母高高兴兴步行去观前街宫巷万利剧场看沪剧,因我家离观前不远,不多会走过石子铺路的皮市街、大成坊就来到了观前街。踏上方石块铺成的观前街路面当然要比小街路道平整多了……走过排楼向着正山门的宫巷走进去,没多远就是万利剧场。一看门面不大,哪能跟开明大戏院相比,我也算进过大剧场,今天带着小弟当然要比一下的。

  剧场门囗倒是人头济济,我们不管拥挤,移步前去看广告牌,只见上面揭示——沪剧“僵尸开店”,什么意思完全不懂。由于候场门厅小,检票入场排起了队,入剧场后一看场内也不大,约容百余座,舞台大幕紧闲,也没乐池,比较简陋的小剧场。父亲拿着戏票对号引领我们入座,还未坐下,只见旁边有人在招呼我父母,“娘舅、舅姆”一条清晰的上海囗音(苏沪两地习惯跟着小辈称呼熟人)。喔,原来是方师母,约好了一起来看戏的。离开场还有一些时间,大人们寒暄畅谈着。姑母与方师母是一对戏迷,特别爱看绍兴戏(越剧)与申曲(沪剧)。

  方师母是从上海移居苏州好多年,乡音未变,一口上海白十分纯正,十足的沪剧迷,还是杨飞飞的小姐妹,凡是杨派申曲没有不看,没有不知,若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娘舅,狄只沪剧场子(指万利剧场)蹩脚格,像阿拉上海呀……”方师母习惯自豪地说阿拉上海哪能。“阿要买椒盐果玉、南瓜子……”小贩小卖吆喝着,方师母顺手买两包给了我们弟兄俩,我们又有吃又有看当然很高兴……嘀铃铃……红灯亮一个“静”字,原来马上要开演了。

  场内灯光渐暗,一下子安静起来,乐队音起,低音大提琴响起来,顿时觉得戏韵浓浓,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灯光亮了起。待演员走到台中央亮相一看,怎么跟“武松打虎”的老法服装不一样,穿的是旗袍洋装,新法衣裳,想必没啥劲。待等演员说唱起来用的是上海话才知道原来如此称谓沪剧。继后来领会到沪剧擅演时装戏,苏州人初听容易听懂很受欢迎,不像京戏演古装剧,京片子中洲音难理解。台上一幕又一幕,小孩吃吃看看,上得台来一位女演员嗓音沙糯,唱腔悠扬,加之洋琴伴奏特别好听。旁边方师母带头鼓起掌来,全场一片跟掌。我佩服方师母懂行,从此我也懂了演员唱得好可以拍手。又听方师母轻轻地对我姑母说“台上演唱的女演员是杨飞飞的学生,味道哪能?”“怪勿得像格”姑妈应答着。看上去戏迷看戏更有劲。

  戏演一半,中场休息,场内灯光复亮,说话声响起来了,评头论足,有人在说散了场要赶石路看晚上的锡剧,也有人要去赶场看滑稽,看来这些人真正是看戏着迷。远远飘来阵阵五香之味,“阿要买五香豆腐干五香茶叶蛋?”父亲领会有两个小馋老胚等着,买了些大家一起品尝。于是热气、烟味、讲话声一片嘈杂,在老戏院里就是这样的随意,如今是体验不到了。

  戏已一半,这次所看的沪剧是叫《僵尸开店》(据说又名《汪俗泰》)讲一个僵尸鬼开店的故事,不是沪剧界的名剧,之后就不曾听说演过。戏要继续演下去时,方师母让我母亲照顾小弟,以恐吓坏了小孩,让我自己留心,胆小就别看。方师母说僵尸鬼要出场了,大幕拉开演出继续,台上灯光昏暗,乐队奏出的声音也是阴咯咯的,全场观众屏住气,一片寂静,这时的我更加害怕了,连忙用身上穿的外套拉上来挡住双眼,耳听得僵尸鬼上场了,说得倒也是上海话唱得也是沪剧,没听见鬼话鬼叫,也没听见场内有人喊怕,于是我想偷偷看一眼,慢慢地将衣服移开一只眼睛一看还是一吓,只见僵尸鬼脸色涮白十分难看,走起路来一跳一跳僵哈哈,有点像以前连环画中看到的鬼样,吓得又将衣服拉上挡住不看。再听其说话唱戏,场内还有剧情笑声,又忍不住偷看。忙是蛮忙,一会儿低头一会偷看,最后这个戏究竟演啥内容,还是无可奉告。一幕一幕进入尾声,我们弟兄俩的零食也即将告罄,在一片掌声中整本沪剧《僵尸开店》结束了。姑妈说你们先回吧,她要陪方师母去后台看那位唱杨飞飞唱腔的演员,说有东西托她带给杨飞飞——真正是戏迷,方师母全身痴心痴情,都拴在了沪剧艺术上。

  易兴剧场的尹派小生

  1963年的国庆佳节,是我们全家人一次难忘的节日,只因我二哥所在的越剧团要来苏州易兴剧场演出。这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看戏感受,有自己二哥在乐队弹琵琶,更有期待要看看二哥的女朋友也在台上唱小生。

  易兴剧场就在阊胥路上,旁边还有东方与金明两家剧场,是个看戏的热闹之处。那天易兴剧场门口也是热闹非凡,场子不大,客满连加座,而且女观众居多,开场前那一刻热闹景致,只听见姐姐妹妹,阿姨姆妈,一片亲热声。我们全家,父亲母亲、大哥大嫂、我和弟弟,因为坐在前排,我们清晰地望见二哥他们乐队演出前的忙碌,整理谱子,乐器定音……“静”字灯一亮,乐队吹拉弹奏越音浓郁,好听,好听!

  大幕拉开曲曲越音中,淡雅精致的服饰美轮美奂,在色光的映衬下,戏中人台步婀娜,一个个飘然而出。乐队的演奏与台上的演员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看见二哥一会儿抚弄琵琶,点子清晰,一会儿大三弦低音衬托,共鸣悦耳。有这样多艺多才的二哥顿觉十分骄傲,此时此刻我想,如果自己也有这一手该多好啊。

  “快看呀,你二哥的女朋友要上场了!”大嫂对我轻轻地说,于是我把眼神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只听见文静优雅的唱腔脱囗而出,一位英俊潇洒的尹派小生在台中央一个亮相,迎来台下观众啧啧赞叹。大嫂是越迷更爱尹派,赞二哥女友台风美音色糯,是位有前途的青年演员,所以大家看起戏来更有劲了,不自觉地鼓掌也就多了。

  好看的戏你会觉得时间快,不一会结束散场了,许多观众涌向后台,向演员求照签名,还有宴请。我们全家也到了后台,一是邀请他们去我家赴宴,二是都想看看卸了装的尹派小生,只见父亲笑眯脒的,母亲却不动声色,大哥大嫂非常客气又套近乎,尹派小生则拉住了我和小弟的手,而一旁笑得最甜的,当然是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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