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人习惯把绣娘的针线生活称为细生活,但是苏州话含意精深奥妙,只要把事情做细了哪怕粗活细做,也好叫细生活。这样一来,苏州人的细生活就很多了。
那时的老苏州,早晨起来生个煤球炉子都细模细相。先把煤炉拎到天井里,用火夹钳扒出隔夜的煤灰出清炉堂。然后,抓来一些木角头俗称硬柴,挑出其中一两块比较干透的用切菜刀把劈成薄片。接着,把乒乓球大小的煤球轻轻掰成两半,这时,拿起废纸团,擦亮一根自来火——开火了。顿时,纸团青烟冒起红火上蹿,就往炉堂里塞,再将一片片小木柴像搭积木似的叠加上去,待木片着火再把木角头叠上,过会儿加上掰好的小煤球任风吹,吹得柴火劈劈啪啪熊熊大火了,最后加上整只煤球继续吹风,直到煤球烧旺把煤炉拎进屋去。
相比生煤炉,煮饭烧菜就更细到了。先看烧饭,淘好米后先要放在那里搁置一会,让米涨一涨。过一会才入锅加水烧煮,烧到水刚干米粒子涨大了就必须把饭锅拿离炉火,放入“乌窠”里焖,让饭粒子醒一醒。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再“回饭火”。所谓回饭火,就是把饭锅再上炉火边烧边移动,直到透出饭香味才再次把饭锅放入“乌窠”保温,总之一定要把一锅饭烧得既看得见米粒子,吃来又软熟喷香有嚼劲。至于烧菜,凡是由几样生胚合成一道菜的,必先分开各起小油锅,然后再合并炒煮添加调料成菜,决不能同时将生胚一齐放进锅里“一锅熟”。假如一锅熟,那就要被人说“粗胚”了。
讲究吧,既要有卖相又要有吃口。不过还有更细的细生活,其中之一就是汆油汆黄豆。它虽是小菜,却要跨时两日!步骤规矩马虎不得,先把筛选好的黄豆浸在清水里12个小时,使它吃足水头发胖,然后放到竹篮头里沥干,最后方可入锅油汆。汆时,要“二进宫”,掌握关键的火候。第一次用七成火油锅,然后起锅冷却。第二次以八成火油锅再汆,直到豆皮起皱颜色变成金黄香味四溢,这才算大功告成,上口松脆香甜。
苏州城里人细气,郊县农村也不逊色。我上山下乡时曾跟着老农一起做过“河塘”的农活,竟也领教到其中的细到。所谓做河塘,就是在河畔挖个大坑,然后在坑里将青草拌河泥,以备庄稼绿肥之用。这种烂泥生活有啥花头呢,只要有力气就够了。然而不,泥坑挖好后先晒几个太阳。到时,罱泥的罱泥捉草的捉草,准备工作先做起来。最后,由一位老农指挥操作——先来两小船河泥打底,接着铺放一层青草,打住,再来一层河泥盖上,然后再放一层青草……如此一层河泥一层青草,直到泥坑填满为止。临了,再浇上一层河泥作为封口。第二天一早,老农肩上架把粪勺又来了,他是来察看河塘上面是否有一薄层水,如果水不多就抡起粪勺一阵泼。以后每天他都会来看一下,直到某天水面上冒出气泡了他才放心,说明河塘里的青草正在腐烂呢,合格了。
不管城乡之别,苏州人都爱做也善做细生活,这难道是天生的?
有一天我偶尔读到一则短文,说一个犹太钟表师傅被关进集中营并命他制表,他再三努力却做不到以前的水平。后来有幸获救回到家乡继续制表,竟又恢复到先前的水平了。他感叹,是不同的环境改变了他!如此看来,青山绿水历史悠久的苏州自然、人文环境,造成了苏州人的精细吧,一方水土造就一方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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