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立秋过后,蟋蟀这种奇妙的昆虫就应运而生。苏州话叫“赚绩”,作为一个古老的消费城市,以前苏州喜欢玩赚绩的人很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苏州玄妙观三清殿后面的露台上,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赚绩摊。每年处暑过后,这里的赚绩摊就逐渐形成,至白露达到高潮。卖者,大部分是来自近郊的青壮年农民。他们的赚绩,都是就地取材抓来的。品相差的小赚绩,一分钱就能买到。品相好的大赚绩,每只价钱二角以上。我们小孩囊中羞涩,玩赚绩全靠自己去捉。
立秋过后,学校放暑假尚未开学。我们大院子的几个小伙伴都是铁杆赚绩迷,相邀去捉赚绩。捕捉的地点,近的在市内大公园,远的去南园。后来,为了捉到善斗的大赚绩,我们征得家长同意开始远征。主要的战场,设在横塘、上方山、外跨塘等处。当时前往全靠双脚步行,人称“11路汽车”。捉赚绩,演绎出不少难忘的趣闻。
安乐园惊魂迷方向
记得有一年,大院子的老王对我们几个小伙伴说:“要捉大赚绩,就到安乐园。”安乐园在哪里?是什么公园?向他一打听,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原来,安乐园在葑门外西街南端,也就是现在的侉庄路。它不是让人游玩的公园,而是一座埋葬外国人的墓地。老王见我们害怕,便挑逗说:“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这些胆小鬼就是不敢去。”此话大大伤害了我们的自尊心。大家便不甘示弱回答:“别小看人,我们明天就去。”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相约前往安乐园。一路上,我们唱军歌壮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走近葑门,我们向挑担进城卖菜的农民问讯,才找到安乐园。进门,有一片葱郁的树木,还有一个葡萄架长廊。如果不是墓地,在这里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挺合适。忽然,我们在黑黝黝的墓地上,看见了竖起的十字架。朦胧夜色中,它们像一个个伸长头颈的死者,阴森森十分可怕。草丛中,还有昆虫发出凄惨的叫声。小胖哭丧着脸哀求:“我们还是回去吧。”大家心照不宣全票同意,立即转身而回。谁知,如同吃了迷魂药似的,我们在墓地间转来转去,就是无法出门。大家慌不择路,争先恐后从一段坍塌的围墙上爬了出去。小胖在翻围墙时,还不慎摔了一跤。为了回去不被老王笑话,我们在附近农田里随意捉了几只赚绩,作为勇敢者的物证。
上方山冒险捉将军
俗话说:白露三朝出将军。此时,有的赚绩个大凶猛耐斗,被称为“将军”。当然,根据体形和搏击时间的长短,还可以细分为少将、中将、上将和大将。我们早就听大人说起,上方山盛产将军级的大赚绩。因为路远,家长不让我们去捉。后来,我们几个大孩子上了中学,家长才勉强同意。凌晨三点闹钟一响,我们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完毕,胡乱吃了一碗酱菜泡饭,便集合前往。小杨认识路,就成为我们的头领,我们叫他“羊(杨)头”。一路步行远征,我们终于来到上方山脚下。此时,赚绩叫声此起彼伏,正在唱歌欢迎我们。要辨别这些斗虫的好坏,可以听声音。凡是叫声不停的赚绩,俗称“叫鬼赚”。它们嘴硬骨头酥,经不起格斗。凶猛的将军级大赚绩,善于利用地形,往往躲在易守难攻的石头缝内。其鸣声低沉、雄浑、有力,叫了几声就停止片刻,显示出一种睿智、不事张扬的大将风度。由于地形特殊,要捉到这种将军很不容易。唯一的方法,是使用射水皮囊。
捉赚绩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明规则”:谁先听到将军的叫声,就拥有这只赚绩的捕捉权。我们分散行动,各人凭自己的本领寻觅捕捉对象。在一段驳岸的石壁上,我惊喜地发现了理想的目标。凭声音判断,它至少属于“中将”级别。但仔细观察地形后,我不禁犯了愁。这只狡猾的赚绩,居然躲在陡直的驳岸中间,怎么捉?
幸运的是:驳岸上垂下的一根树枝,可以利用。于是我冒着生命危险,骑跨在树枝上,又解下腰带把身体拴住。狡猾的赚绩听到动静,立刻停止鸣叫。我耐心等待许久,终于又听到叫声,锁定了它的具体躲藏处。于是,捕捉开始。我将一只袖珍电筒衔在口中,左手持网罩,右手按住皮囊向石缝中射水。就在触须露出石缝的一刹那,我用网罩把赚绩牢牢罩住。嗬!这只赤褐色的大赚绩,后腿粗壮有力,头上有一块特殊的白斑,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将军级“玉顶”赚绩。两个小时过后,大家都捉到不少上品的赚绩。其中的将军级斗虫,都是在石缝中捉到的。
殡仪馆遇怪失铜板
苏州郊外的横塘,也是我们的捉赚绩基地。印象最深的一次捉赚绩,却与殡仪馆有缘。那次走到半路上,天忽然下起大雨。慌不择路,我们看见一堵围墙,赶紧从开着的一扇小门进去,在一条走廊内避雨。走廊旁边是一个庭院,院内有赚绩在鸣叫。等到雨一停,我们就因地制宜在庭院内捉起赚绩。奇怪的是,我们在翻砖瓦时,遇到不少体形比赚绩大的“绩力蝗”。这种俗称“棺材板”的昆虫,头部扁平如刀削,像一块扁平的棺材板,形状非常可怕。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雨又下了起来。这时,几个人从走廊一端走过来。一个人对我们说:“小朋友,雨还在下,你们就在这里斗赚绩吧,我去拿盒子。”
于是,他拿来一只长方形白坯木盒。我们就把捉到的赚绩放在木盒内斗。由于光线不清,需要手电筒。小杨旋转手电筒盖子时,不小心从手电筒内滚出一枚垫在里面的铜板。不料,铜板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后,竟然消失了。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我们很扫兴,趁雨停立刻离开这里。走到大门口,大家才发现这里原来是殡仪馆。想到“绩力蝗”,想到奇怪不见的铜板,想到斗赚绩的骨灰盒,大家吓得落荒而逃。从此,我们再也不去横塘捉赚绩。
外跨塘被捕拔野草
有一次,我们去玄妙观,到三清殿后的赚绩摊白相。从一位卖赚绩的农民口中得知:外跨塘沿铁路附近,也出产大赚绩。这些斗虫生活在高分贝的噪音环境中,遗传了凶猛好斗的习性。他是外跨塘人,所卖的大赚绩就是在当地捉的。这就是有力的物证。于是,我们向这位农民问明去外跨塘的路线,决定开辟捉赚绩的新战场。
那一次,我们起早去外跨塘捉赚绩,收获不小。几个人都捉到了大赚绩。其中,还有名品“银黄赚”。这种赚绩展开双翼鸣叫时,可以看见颈部排列的、状如芝麻大小的黄色颗粒。这种颗粒,其实是一种寄生在赚绩身上的虫卵。用手取下虫卵仔细观察,会发现它能缓慢移动。满载而归,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一块山芋地。葱郁的长藤间,隐约可见有的山芋已经拱出地面。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一拥而上“顺手牵羊”,从土中争挖成熟的山芋。正挖得起劲,一个当地农民忽然大叫着从远处跑来。我们见事不妙,立刻拔脚而逃。
跑了一段路,见追兵没有赶来,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停下来喘气。这时我突然发现:由于匆忙逃跑,挖山芋的螺丝刀丢在地上没有拿。丢了螺丝刀,回家肯定要被父亲打一顿。没有办法,我不顾小伙伴的劝阻,冒险返回山芋地寻找。不巧,被那个还没有离开的农民抓了个正着。于是,我向他承认错误,愿意赔偿。谁知,他没有打我,而是罚我和他一起,在旁边的一块菜田里拔野草。大约拔了半个小时,他把螺丝刀还给我:小“朋友,劳动改造结束,回去吧。”说完,还挖了两只山芋送给我。回家后,我这个俘虏摇身一变为英雄,向小伙伴得意洋洋地讲起自己的历险经过。
如今,捉赚绩斗赚绩这种风俗已风光不再。但我们这一代同龄人,每当回忆起儿时捉赚绩的种种趣闻,总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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