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兴于清末民初的近现代市民通俗文学,曾是一个具有广泛影响的文学潮流,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被新潮理论家斥为“鸳鸯蝴蝶派”逆流。其实,从1903年《绣像小说》、1904年《新新小说》、1907年《小说林》、1909年《小说时报》、1910年《小说月报》、1914年《礼拜六》等创办,曾经的中国市民通俗文学风起云涌,占有文学的半壁江山,只是到1949年戛然而止,从此被逐出现代文学史和社会主流。苏州大学以范伯群为首的团队致力于鸳鸯蝴蝶派文学的资料挖掘与整理研究,才使这一淹没半个世纪的文学流派重见天日,获得学术界与社会的重视与肯定。
当然,鸳鸯蝴蝶派文学的研究,还有许多空间等待开拓,还有许多遮蔽、淹没的历史等待追根溯源,挖掘与梳理,更有许多历史与当下的理论问题需要阐释与建构。
鸳鸯蝴蝶派文学与中国早年开创期电影的关系,对于中国电影发展的意义,就是一个一直被误解、遮蔽,值得研究的问题。
当上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初创,中国电影界的有识之士不满足于仅仅放映好莱坞影片,他们开始摸索拍摄中国自己的故事片电影。在这一阶段上海的各家影戏公司拍摄的几百部故事片,成为中国本土电影的滥觞,要知道这批中国早期电影编导主体,乃是来自苏州的所谓“鸳鸯蝴蝶派”文人群体。据程季华《中国电影发展史》统计,“从1921年到1931年这一时期内,中国各影片公司拍摄了共约650部故事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由鸳鸯蝴蝶派文人参加制作的,影片的内容也多为鸳鸯蝴蝶派文学的翻版”。早期中国电影的编剧大都来自苏州鸳蝴派文人,包天笑、徐卓呆、朱瘦菊、周瘦鹃、徐碧波、程小青、范烟桥、陆澹庵、郑逸梅、顾明道、姚苏凤等人,纷纷为各家电影公司聘任编剧,执笔剧本。这个兴起于清末民初的市民通俗文学流派,以苏州文人为主。他们立足于中国本土文化,也受到新文化的影响,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已在当时社会产生很大影响,有的涉足文明新戏。他们受聘电影公司策划人,将自己的小说、戏剧创作经验注入初生的中国电影幼体,提高了中国本土电影的文学水准。
他们编创电影,善于虚构故事、刻画人物,结撰传奇,悲欢离合,煽情搞笑,影片内容广涉社会、言情、哀情、家庭、婚姻、伦理、创业、劳工、黑幕、滑稽、武侠。其情节性、传奇性、娱乐性与动情力,使这些本土电影获得了广大的中国观众,也赢取了商业利润。包天笑、周瘦鹃、陆澹庵等编导的电影放映往往盛况空前,电影《玉梨魂》再掀观影高潮,《空谷兰》创下了默片时代卖座最高纪录,营业收入高达1亿3千万元。
在百年电影史上,鸳鸯蝴蝶派的从影活动已是过眼烟云。但是他们编导的影片在当时社会上掀起了中国本土电影的第一次高潮,这首创之功是不可淹没的;他们为培育中国本土电影之花、造就中国早期本土电影的成长与成熟所作出的努力与贡献,是不容忽视的。
2007年第十六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在苏州举行。事先,苏州工业园区方面希望金鸡电影节落户苏州金鸡湖,2005年,我陪同苏州工业园区领导前往三亚第十四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开幕式,会晤中国影协康健民和仲呈祥、黄会林先生,表达苏州意愿。随后,我向苏州文联提议,苏州应该编著出版《苏州与中国电影》一书,以记载苏州的文化前辈对20世纪中国电影的贡献,早期鸳蝴派文人之后还有一批艺术家为中国电影耕耘,有导演吴永刚、费穆,默片时代的苏州人韩云珍、殷明珠、王汉伦、丁子明、宣景琳是中国电影界最早的一批女明星,更有金山、陶金、顾也鲁、张平、袁美云、吴茵、周璇、上官云珠、吕恩、蒋天流、夏梦等苏州籍电影艺术家。我与张澄国、温尚南编著的《苏州与中国电影》经过一年苦战,终于在2007年第十六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前问世,而苏州与百年电影的关系竟成了那届电影节开幕式的主持人电影短片的串联词,引得中国电影人一片惊叹。
那年秋,李斌入学。他原是新闻传播硕士研究生毕业,我建议他以“鸳鸯蝴蝶派与中国早期电影”为博士论文研究课题。五度寒暑,2011年他提交了博士论文,选题的学术价值和他下的功夫,获得同行专家的好评。
李斌的论文,还就掌握的早期鸳蝴派电影史历史资料作出了新的阐释。
近十多年来,我就文学史研究提出了自己的阐释,以人的观念的发展构成来阐释文学史的进程。“什么是贯穿于推动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何根本因素激发与规约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纷繁现象与诸种创作方法更迭、流派纷呈重组?是20世纪对人的发现:人对自我的认识、发展与描写,人对自我发现的对象化。”(朱栋霖《人的发现与文学史构成》,《学术月刊》2008年第3期)李斌看到了,这里的人的发现,包括对人的心灵的发现,对人心灵故事的讲述与表达,对人心灵的欲望、需求的迎合与适应。文学成为受近代人本思想影响与社会转型环境综合因素作用的关于人的发现的思想的重要载体。经由文学的发酵与催生,那一时期的文化也逐渐关注人、走近人,形成一种深入人的心灵的趋势。鸳鸯蝴蝶派电影正处于文化的心灵发展的趋势中,受到了文学对人的心灵的发现的影响。中国电影受它的影响,开始接近与深探大众的心灵。这是李斌论述电影的阐释。
李斌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中国电影史正是一部心灵的接近、深探与表现的历史。早期中国电影通过进入众多人的心灵、与大众达成心灵的默契后,才能成为一门大众的艺术和新兴的产业,即实现电影的现代化。
我认为,“鸳鸯蝴蝶派与中国早期电影”是上世纪初中国现代化过程中,成功的现代文化创意产业。李斌以鸳鸯蝴蝶派电影与中国早期文化创意产业为选题,成功申报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出版了专著。现在,李斌的博士论文经过修改、丰富,批准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后期资助项目,专著《江苏艺术家与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发展研究》顺利出版。我当然欣喜他十年修行,终成正果,愿他再上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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