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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苏城考试那些事
院试( 姑苏晚报.2017/06/18 )

  院试不比县府考,要严格得多了。院试考取了,便是一名生员,即秀才。一个读书人,到那时算有了基础。一名秀才,有什么好处呢?你不要小看他,却有许多利益。第一,老百姓,如无功名,见了地方官,要叩头下跪,称呼县官为大老爷,要是一生员,便长揖不拜,口称公祖而已。第二,在前清,老百姓犯了罪,要枷头颈,打屁股,生员只可打手心,而且要老师(学官)才能打,不能由衙役打,除非革去功名后,方可受普通刑罚。第三,老百姓是没有顶戴的,生员就可以戴一铜顶珠。其它利益还很多,在一些小县城,或是乡镇间,一个秀才,便等于绅士,所以在俗语中,往往“绅衿(青衿,即指秀才)”两字并称。

  在前清封建专制时代,凡是童生应试,必须备有保人,具有保结。这保人有两种,一是请本县的廪生(享受公家膳食补贴的生员),一是由本县的学官(如教谕、训导)。为什么要保人呢?因为有许多人是不许考试的,譬如说所谓娼(指身为娼妓、老鸨之类,但妓女如从良后则另当别论)、优(泛指包括名伶等“吃开口饭”者)、隶(指卖身的家奴、老仆、书童等)、卒(指如差役、捕快、地保、甲头、更夫、亲丁之类)这四种人的子弟,便是不许考的。这院试是士子进身之阶的始基,所以特别严厉。还有本省人须应本省的考试,本府县人须应本府县的考试,如果别省府县人来考试,这便是“冒籍”,那就要受本省府县人的反对而攻讦的。

  观场

  包天笑这次院试,已是十五虚岁的春天了,而在县府考报名时,还给他报小了两岁,名册上只有十三岁,这是苏州的风气,有许多初考试的,都是如此。吴县是个江苏大县,每次报考的常有七八百人,所以考
  取的学额,是有四十多名。在县、府考的当儿,考生只是穿便衣,院试却不能了,至少也要戴一顶红缨帽子,却是没有顶珠,只有一个圈儿。学台点名,就在贡院的大门内,这时天还没有大明,灯烛辉煌,衣冠罗列,学台坐在正中,在两旁站班的有各县知县,有各县学的老师,有各廪保,以及各吏役、承差等,这气象显得威严而隆
  重。这次吴县学额最广,可以取进四十余人,大约二十人,取进一人,他虽然以幼童提堂(应考),到底没有入彀(中取)。家中人恐他失意,安慰他,但他自知文字不济,决不怨人。而他的巽甫姑丈原本就说:“这一回,不过观场而已。”可是巽甫姑丈之子,他的表兄尤子青,却是就在这次以第二名进学了。

  开门授徒到适馆授餐

  在包天笑十七岁那年,上半年他唯一的姊姊出嫁了,使他父亲向平之愿,了去一半。姊丈许嘉淦(杏生),也是一位读书人,颇为温文尔雅,比他长两岁,文笔比他好。而同年秋,他父亲因病去世了,最使他痛心的是他父亲没有看到他得青衿(成秀才)的另一半愿望。
  包天笑父亲故世以后,是他母亲靠着一手精细而优美的女红收入,挑起了家庭生活担子。本来他还就读于朱先生处,到此便只能踏出学堂门了。于是他决定在家开门授徒,在家里做起教师先生。但一个十七岁的小先生,有谁来请教呢?第一个收到的却是一位女学生,原来住在他们一宅的,里面一家姓潘的,也是书香人家。这位潘先生,有位女公子,今年九岁了,父母钟爱,想要她读一点书,而又不愿送她到宅子外面的私塾里去。本来想明年请一位先生,所以一说就成功,便使他做了《牡丹亭》里的陈最良了。其时潘小姐的束修,是每月一元。
  那时候,地方上周恤寒士者,有一种书院膏火(指求学的费用)。苏州有三个书院,其它两个(紫阳书院、正谊书院),童生不能考,只有一个平江书院,专为童生所考,考一超等,得银七钱(约合制钱一千文),特等减半。但也不大容易考取,有已进学的高材生,也冒充童生来考取。
  后来他碰得一个旧同学,是粮道衙门一书吏之子,说有一种粮册,要发给人抄写。字不必写得工整,但是要写楷书,大约是三分饯一千字,若认真写,自早至晚,每天可写五千字,每天有一角五分的进款。这比考平江书院的卷子还可靠得多了。可惜那不是常有的,虽然每千字仅有三分,还是抢写者不少,只费点笔墨而已。
  直到他十八岁的春天,便到人家去当西席老夫子了,即所谓的“适馆授餐”,是指在馆主家里教读,主人则除了支付束修外,还提供食宿。他在张家处馆有两年,是他史家巷吴伟成表叔介绍的。伟成表叔有位老朋友,家里要请一位教读先生,曾经请他物色。他们有三个男孩子,大的不到十岁,小的只有五六岁,刚才上学。馆主张检香也是读书人,也曾进过学,他的父亲是两榜,做过京官,已经故世了而只生下检香一子,是个缙绅人家,住居在因果巷(苏州人念为鹦哥巷)。谈定每年束修二十四元,三节(端午、中秋、年终)加节敬,每节二元。
  最初他住在馆中,白天教书,放夜学时候早,或者夜来便觉寂寞了,吃过夜饭后,因为馆址离观前街很近,偶然也到观前街散步(苏人称为“荡观前”)或者到护龙街(今人民路)旧书店巡礼一回。否则便到他住在史家巷西口的姊丈许杏生处,一同到观前街吃茶,有些人是他姊丈的朋友,而他也渐渐地熟识了。其中有位顾子虬君,他就是这样也与之相熟的,后来知道顾子虬君就是顾颉刚的父亲,那个时候,苏州学校风气未开,顾君也在家里开门授徒,教几个学生呢。

  进学

  包天笑这一次的考试,不曾在贡院前租借考寓。而是从这次一同应考的姊丈许家所居的史家巷出发,因为比他住的曹家巷,离贡院要近得多。开考时的炮声也听得见,从史家巷出发,也可以从容不迫。他们睡到半夜起身,便即饱餐一顿,为的是进场以后,不能吃饭,只能进一些干粮,直到午后放炮开门,方能出来进食。这次考试,他与姊丈两人都考吴县籍,郎舅在一起,他祖母和母亲,也足以放心了。
  这一次包天笑考试进学,人家以为他很有把握,其实他却觉得是侥幸的。那时江苏的学政是瞿鸿机,是湖南人,年纪也不大,出的题目也不难,是论语上的“入于海”一句(每县一个题目,如长洲则为“入于河”,元和则为“入于汉”),这种题目,有点词藻,文章可以做得好的。不过题目太容易,反而容易流入浮泛。他起初是刻意求工,做好了一个起讲,自己觉得不好,涂抹了重新再做,却费了不少时刻,及至他第二个起讲做好,人家已是大半篇文字誊清了。看看人家,已将完篇,不久就要放头排了,可以交卷出场了,第一个交卷的,名曰“红卷”,特别优待。而他要用那种细磨的功夫,句斟字酌地做下去,弄到了“抢卷子”,可不是玩意儿呀。于是他把心一横,拆拆滥污,听天由命,不取就不取了吧。便把起讲又改了一改,改做了一篇散文,分为三段,洋洋洒洒的一口气写成了四五百字,把海上的词句,都拖了上去,什么“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什么“海上神山仙岛,可望而不可接”咧;以及关于海的成语古典,运用起来,堆砌上去,气势倒也还顺,不管它了。补好了草稿,抄好了《圣谕广训》(清雍正二年,1724年出版的官修典籍,满清时期的国教。训谕世人守法和应有的德行、道理。源于满清康熙皇帝的《圣谕十六条》,雍正皇帝继位后加以推衍解释。清政府在各地推行宣讲,并定为科考内容),还要做一首试帖诗,便交卷出场,已经放第三牌了。
  出场以后,人是疲倦了,心头似觉稳定了。可是他祖母的关心,因出案(即发榜)尚有几天,要他把文字默出来,送给朱先生及巽甫姑丈去看,请他们决决可以取进否?但是他自知这篇野马似的文字,简直不像是八股文,如何拿得出来?而且当时未起草稿,只是在卷后胡乱补了草稿,现在要我默出来,大致不差,到底是有些走了样呢。因此便和他的姊丈许君商量了,因为他俩考的是同一题目,而他姊丈许君的这篇文字,做得非常工整,循规蹈矩,就想把它借来,塞责一下,而他姊丈是个敦厚的人,答应了。而且他姊丈留有草稿,也还齐整。他抄写后就先给朱静澜先生看,朱先生看后力保他一定可以取中。他又给巽甫姑丈去看,子青表哥先看后,便向他道喜说:“一定取了!一定取了!”而巽甫姑丈也说可以取中,但姑丈到底是个老法眼,他说:这篇文字,颇不像你的作风。”意思“似说,你恐怕还做不出那篇文字呢。
  及至发榜时,包天笑取了第二十七名,而他姊丈许君则名落孙山。姊丈自然十分懊丧,而他也心中觉得非常难过。他于是立刻披露,送给朱先生及巽甫姑丈看的,是姊丈的文字,不是他的文字。朱先生及巽甫姑丈一面也为之嗟叹不平,一面又索观他自己的文字。巽甫姑丈说:你这篇文“字,虽然野头野脑,气势倒是有的。场中看文章的人,每天要看几百本卷子,看得头昏脑胀,总觉千篇一律,忽然有一篇是散文而别出一格的,读下去倒还顺利而有气势,倒觉得眼目一清,所以提出来了。”巽甫姑丈的话是对的,后来考毕以后,领出原卷来看,却见卷子上批了四个大字道:“文有逸气。”经复试后,竟然又从二十七名跳到了十九名,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取中总归是取中了,即使是考取在末尾,一名秀才总归是到手了。姊丈许君这一回未曾进学,下一届院试,却以第一名入泮(新入学的生员,都需进行称为“入泮”的入学仪式),苏人称为“案首”,亦颇荣誉,所谓“龙头属老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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