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索叮咚,绕不过旧时观前这家老书场。现在太监弄上海老正兴菜馆,前身就是五十多年前苏州最大的一爿茶楼:吴苑深处。
一个好名字,文绉绉,在诱人走进去。老百姓都叫它“吴苑”。一九六一年,我读苏州一中高中。每天从因果巷经大成坊进太监弄去学校,总要走过吴苑深处门口。
当年的茶楼有四开间门面,两层三进。门口敞向马路的第一进是点心作坊,现做现卖蟹壳黄、生煎馒头、小笼和汤包。我上学时,正是吴苑门口茶客进进出出,铁锅油煎声声,蒸笼热气腾腾,最闹猛的时候。
吴苑店堂大而深,直达北局第一天门,不大敢进去。有一次,陪同学去吴苑找他做茶房的父亲,拿大门钥匙,才有机会到里面转一圈。
走过门口点心作坊,是第二进。两侧各有一尺宽的立窗,从上到下,使前后两进感觉上隔开。里面是一个宽畅的四面厅,西边相邻有一个小方厅。第二进前面,左右各有一个宽阔的扶梯,直上二楼。楼面大,是一方舒适的喝茶所在。十几只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待客,聚旧交友适得其所。
吴苑深处骨子里的风光,在书场。
第二进左侧楼下,有一个当时江浙沪最大的评弹演出场所。场内有四百多个座位。书坛四面装有刻有花纹的低矮栏杆,两侧各有三级小扶梯供说书人上下。正中靠背椅、茶几是为有钱有地位的人安排的;其余方桌和长凳则是普通听众所用。
我的一位亲戚,进过评弹这个行当。她说吴苑老板对说书先生的档次很讲究。到吴苑登台的都是评弹名家,徐云志、周玉泉、魏钰卿、杨仁麟、蒋月泉、谢毓菁、顾宏伯常来献艺。也有年轻说书人登台,但听众大多喜欢老艺人:海棠依旧,当是绿肥红瘦。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上海评弹团刘天韵、严雪庭、徐丽仙、徐雪月的中篇《三约牡丹亭》,浙江评弹团孙纪庭领衔的中篇《新琵琶行》,为苏州听众带来了美好回忆。
有一次上学时,看到茶楼门口有广告牌,上海评弹团顾宏伯先生说《包公》:阴审郭槐。那天住在牛角浜的同学荣生父母,本来要去听的,因为临时有事,要儿子把票退掉。荣生和我商量,竟然一起旷课去吴苑听书。我坐他脚踏车后面书包架上,心急慌忙中,挂在书包架旁的书包掉了也不知道,路人拾了送到学校教导处。谎言穿梆,被老师训了一顿,在办公室立壁角。
很享受的是听刘天韵、苏似荫说的折子书《钱笃笤求雨》。评弹的说噱弹唱,在这档书中,有淋漓尽致的表现。
吴苑听书也有心灵感动处。评弹名角金月庵有一次在开场时,说过一件事:他在这里参加江浙沪会书,说“玉蜻蜓厅堂夺子”一折,书情跌宕起伏,听众反映热烈,但他看到前排坐着的一位中年女人,闭着眼睛在睡觉,令他很生气。演出结束谢幕时,这个女人站了起来,热烈鼓掌:这才看清楚,女人眼盲。他感慨道,处事不要随便下结论,等一等,再等一等啊。此事的教训,他终生不忘。金的故事,我一直记在心中。
也有荒唐事。听了周玉泉薛君亚说的《双金锭》,知道替百姓打官司的刀笔讼师戚子卿住在因果巷。我和荣生居然去因果巷寻找戚家后代,见到的是一个烟鬼,被他一顿臭骂赶了出来。
吴苑听书,是一种有滋有味的享受。说唱艺术提供了天生的娱乐氛围。书场堂倌迎客、上茶忙个不停,还招呼前坊送点心到座位,让听众边吃边听尽情享受。做小生意的胸前挂一只存有奶油瓜子、敲扁橄榄、咸水果肉、盐金花菜的藤笾,任听客挑买。许多小孩就是由大人带着,从吃小吃开始喜欢评弹的。
阅读旧时风光,感受吴文化滋养。细辨“吴苑深处”味道,忽儿觉得:
此名只应苏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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